卷一九二 唐紀八

  起柔兆閹茂(丙戌)九月,盡著雍困敦(戊子)七月,凡二年。

 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武德九年(丙戌,公元六二六年)

  九月,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,羊萬口;上不受,但詔歸所掠中國戶口,徵溫彥博還朝。

  丁未,上引諸衞將卒習射於顯德殿庭,諭之曰:「戎狄侵盜,自古有之,患在邊境少安,則人主逸遊忘戰,是以寇來莫之能禦。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築苑,專習弓矢,居閒無事,則為汝師,突厥入寇,則為汝將,庶幾中國之民可以少安乎!」於是日引數百人敎射於殿庭,上親臨試,中多者賞以弓、刀、帛,其將帥亦加上考。羣臣多諫曰:「於律,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絞。今使卑碎之人張弓挾矢於軒陛之側,陛下親在其間,萬一有狂夫竊發,出於不意,非所以重社稷也。」韓州刺史封同人詐乘驛馬入朝切諫。上皆不聽,曰:「王者視四海如一家,封域之內,皆朕赤子,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,柰何宿衞之士亦加猜忌乎!」由是人思自勵,數年之間,悉為精銳。

  上嘗言:「吾自少經略四方,頗知用兵之要,每觀敵陳,則知其強弱,常以吾弱當其強,強當其弱。彼乘吾弱,逐奔不過數十百步,吾乘其弱,必出其陳後反擊之,無不潰敗,所以取勝,多在此也。」

  己酉,上面定勳臣長孫無忌等爵邑,命陳叔達於殿下唱名示之,且曰:「朕敍卿等勳賞或未當,宜各自言。」於是諸將爭功,紛紜不已。淮安王神通曰:「臣舉兵關西,首應義旗,今房玄齡,杜如晦等專弄刀筆,功居臣上,臣竊不服。」上曰:「義旗初起,叔父雖首唱舉兵,蓋亦自營脫禍。及竇建德吞噬山東,叔父全軍覆沒;劉黑闥再合餘燼,叔父望風奔北。玄齡等運籌帷幄,坐安社稷,論功行賞,固宜居叔父之先。叔父,國之至親,朕誠無所愛,但不可以私恩濫與勳臣同賞耳!」諸將乃相謂曰:「陛下至公,雖淮安王尚無所私,吾儕何敢不安其分。」遂皆悅服。房玄齡嘗言:「秦府舊人未遷官者,皆嗟怨曰:『吾屬奉事左右,幾何年矣!今除官,返出前宮、齊府人之後。』」上曰:「王者至公無私,故能服天下之心。朕與卿輩日所衣食,皆取諸民者也。故設官分職,以為民也,當擇賢才而用之,豈以新舊為先後哉!必也新而賢,舊而不肖,安可捨新而取舊乎!今不論其賢不肖而直言嗟怨,豈為政之體乎!」

  詔:「民間不得妄立妖祠。自非卜筮正術,其餘雜占,悉從禁絕。」

  上於弘文殿聚四部書二十餘萬卷,置弘文館於殿側,精選天下文學之士虞世南、褚亮、姚思廉、歐陽詢、蔡允恭、蕭德言等,以本官兼學士,令更日宿直,聽朝之隙,引入內殿,講論前言往行,商榷政事,或至夜分乃罷。又取三品已上子孫充弘文館學士。

  冬,十月,丙辰朔,日有食之。

  詔追封故太子建成為息王,諡曰隱;齊王元吉為剌王,以禮改葬。葬日,上哭之於宜秋門,甚哀。魏徵、王珪表請陪送至墓所,上許之,命宮府舊僚皆送葬。

  癸亥,立皇子中山王承乾為太子,生八年矣。

  庚辰,初定功臣實封有差。

  初,蕭瑀薦封德彝於上皇,上皇以為中書令。及上卽位,瑀為左僕射,德彝為右僕射。議事已定,德彝數反於上前,由是有隙。時房玄齡、杜如晦新用事,皆疏瑀而親德彝,瑀不能平,遂上封事論之,辭指寥落,由是忤旨。會瑀與陳叔達忿爭於上前,庚辰,瑀、叔達皆坐不敬,免官。

  甲申,民部尚書裴矩奏「民遭突厥暴踐者,請戶給絹一匹。」上曰:「朕以誠信御下,不欲虛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,戶有大小,豈得雷同給賜乎!」於是計口為率。

  初,上皇欲強宗室以鎮天下,故皇再從、三從弟及兄弟之子,雖童孺皆為王,王者數十人。上從容問羣臣:「徧封宗子,於天下利乎?」封德彝對曰:「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為王,自餘非有大功,無為王者。上皇敦睦九族,大封宗室,自兩漢以來未有如今之多者。爵命旣崇,多給力役,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。」上曰:「然。朕為天子,所以養百姓也,豈可勞百姓以養己之宗族乎!」十一月,庚寅,降宗室郡王皆為縣公,惟有功者數人不降。

  丙午,上與羣臣論止盜。或請重法以禁之,上哂之曰:「民之所以為盜者,由賦繁役重,官吏貪求,飢寒切身,故不暇顧廉恥耳。朕當去奢省費,輕傜薄賦,選用廉吏,使民衣食有餘,則自不為盜,安用重法邪!」自是數年之後,海內升平,路不拾遺,外戶不閉,商旅野宿焉。

  上又嘗謂侍臣曰:「君依於國,國依於民。刻民以奉君,猶割肉以充腹,腹飽而身斃,君富而國亡。故人君之患,不自外來,常由身出。夫欲盛則費廣,費廣則賦重,賦重則民愁,民愁則國危,國危則君喪矣。朕常以此思之,故不敢縱欲也。」

  十二月,己巳,益州大都督竇軌奏稱獠反,請發兵討之。上曰:「獠依阻山林,時出鼠竊,乃其常俗;牧守苟能撫以恩信,自然帥服,安可輕動干戈,漁獵其民,比之禽獸,豈為民父母之意邪!」竟不許。

  上謂裴寂曰:「比多上書言事者,朕皆粘之屋壁,得出入省覽,每思治道,或深夜方寢。公輩亦當恪勤職業,副朕此意。」

  上厲精求治,數引魏徵入臥內,訪以得失;徵知無不言,上皆欣然嘉納。上遣使點兵,封德彝奏:「中男雖未十八,其軀幹壯大者,亦可并點。」上從之。敕出,魏徵固執以為不可,不肯署敕,至于數四。上怒,召而讓之曰:「中男壯大者,乃姦民詐妄以避征役,取之何害,而卿固執至此!」對曰:「夫兵在御之得其道,不在衆多。陛下取其壯健,以道御之,足以無敵於天下,何必多取細弱以增虛數乎!且陛下每云:『吾以誠信御天下,欲使臣民皆無欺詐。』今卽位未幾,失信者數矣!」上愕然曰:「朕何為失信?」對曰:「陛下初卽位,下詔云:『逋負官物,悉令蠲免。』有司以為負秦府國司者,非官物,徵督如故。陛下以秦王升為天子,國司之物,非官物而何!又曰:『關中免二年租調,關外給復一年。』旣而繼有敕云:『已役已輸者,以來年為始。』散還之後,方復更徵,百姓固已不能無怪。今旣徵得物,復點為兵,何謂以來年為始乎!又,陛下所與共治天下者在於守宰,居常簡閱,咸以委之;至於點兵,獨疑其詐,豈所謂以誠信為治乎!」上悅曰:「曏者朕以卿固執,疑卿不達政事,今卿論國家大體,誠盡其精要。夫號令不信,則民不知所從,天下何由而治乎?朕過深矣!」乃不點中男,賜徵金甕一。

  上聞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名,召見,問以政道,對曰:「隋主好自專庶務,不任羣臣;羣臣恐懼,唯知稟受奉行而已,莫之敢違。以一人之智決天下之務,借使得失相半,乖謬已多,下諛上蔽,不亡何待!陛下誠能謹擇羣臣而分任以事,高拱穆清而考其成敗以施刑賞,何憂不治!又,臣觀隋末亂離,其欲爭天下者不過十餘人而已,其餘皆保鄉黨、全妻子,以待有道而歸之耳。乃知百姓好亂者亦鮮,但人主不能安之耳。」上善其言,擢為侍御史。

  前幽州記室直中書省張蘊古上大寶箴,其略曰:「聖人受命,拯溺亨屯,故以一人治天下,不以天下奉一人。」又曰:「壯九重於內,所居不過容膝;彼昏不知,瑤其臺而瓊其室。羅八珍於前,所食不過適口;惟狂罔念,丘其糟而池其酒。」又曰:「勿沒沒而闇,勿察察而明,雖冕旒蔽目而視於未形,雖黈纊塞耳而聽於無聲。」上嘉之,賜以束帛,除大理丞。

  上召傅奕,賜之食,謂曰:「汝前所奏,幾為吾禍。然凡有天變,卿宜盡言皆如此,勿以前事為懲也。」上嘗謂奕曰:「佛之為敎,玄妙可師,卿何獨不悟其理?」對曰:「佛乃胡中桀黠,誑耀彼土。中國邪僻之人,取莊、老玄談,飾以妖幻之語,用欺愚俗。無益於民,有害於國,臣非不悟,鄙不學也。」上頗然之。

  上患吏多受賕,密使左右試賂之。有司門令史受絹一匹,上欲殺之,民部尚書裴矩諫曰:「為吏受賂,罪誠當死;但陛下使人遺之而受,乃陷人於法也,恐非所謂『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。』」上悅,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:「裴矩能當官力爭,不為面從,儻每事皆然,何憂不治!」

  臣光曰:古人有言:君明臣直。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,非其性之有變也;君惡聞其過,則忠化為佞,君樂聞直言,則佞化為忠。是知君者表也,臣者景也,表動則景隨矣。

  是歲,進皇子長沙郡王恪為漢王,宜陽郡王祐為楚王。

  新羅、百濟、高麗三國有宿仇,迭相攻擊;上遣國子助敎朱子奢往諭指,三國皆上表謝罪。

 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貞觀元年(丁亥,公元六二七年)

  春,正月,乙酉,改元。

  丁亥,上宴羣臣,奏秦王破陳樂。上曰:「朕昔受委專征,民間遂有此曲,雖非文德之雍容,然功業由茲而成,不敢忘本。」封德彝曰:「陛下以神武平海內,豈文德之足比!」上曰:「戡亂以武,守成以文,文武之用,各隨其時。卿謂文不及武,斯言過矣。」德彝頓首謝。

  己亥,制:「自今中書、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閤議事,皆命諫官隨之,有失輒諫。」

  上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與學士、法官更議定律令,寬絞刑五十條為斷右趾,上猶嫌其慘,曰:「肉刑廢已久,宜有以易之。」蜀王法曹參軍裴弘獻請改為加役流,徙三千里,居作三年;詔從之。

  上以兵部郎中戴冑忠清公直,擢為大理少卿。上以選人多詐冒資蔭,敕令自首,不首者死。未幾,有詐冒事覺者,上欲殺之。冑奏:「據法應流。」上怒曰:「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?」對曰:「敕者出於一時之喜怒,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於天下也。陛下忿選人之多詐,故欲殺之,而旣知其不可,復斷之以法,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。」上曰:「卿能執法,朕復何憂!」冑前後犯顏執法,言如涌泉,上皆從之,天下無冤獄。

  上令封德彝舉賢,久無所舉。上詰之,對曰:「非不盡心,但於今未有奇才耳。」上曰:「君子用人如器,各取所長,古之致治者,豈借才於異代乎?正患己不能知,安可誣一世之人!」德彝慚而退。

  御史大夫杜淹奏「諸司文案恐有稽失,請令御史就司檢校。」上以問封德彝,對曰:「設官分職,各有所司。果有愆違,御史自應糾舉;若徧歷諸司,搜擿疵纇,太為煩碎。」淹默然。上問淹:「何故不復論執?」對曰:「天下之務,當盡至公,善則從之。德彝所言,真得大體,臣誠心服,不敢遂非。」上悅曰:「公等各能如是,朕復何憂!」

  右驍衞大將軍長孫順德受人餽絹,事覺,上曰:「順德果能有益國家,朕與之共有府庫耳,何至貪冒如是乎!」猶惜其有功,不之罪,但於殿庭賜絹數十匹。大理少卿胡演曰:「順德枉法受財,罪不可赦,柰何復賜之絹?」上曰:「彼有人性,得絹之辱,甚於受刑;如不知愧,一禽獸耳,殺之何益!」

  辛丑,天節將軍燕郡王李藝據涇州反。

  藝之初入朝也,恃功驕倨,秦王左右至其營,藝無故毆之。上皇怒,收藝繫獄,旣而釋之。上卽位,藝內不自安。曹州妖巫李五戒謂藝曰:「王貴色已發!」勸之反。藝乃詐稱奉密敕,勒兵入朝。遂引兵至豳州,豳州治中趙慈皓馳出謁之,藝入據豳州。詔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為行軍總管以討之。趙慈皓聞官軍將至,密與統軍楊岌圖之,事洩,藝囚慈皓。岌在城外覺變,勒兵攻之,藝衆潰,棄妻子,將奔突厥。至烏氏,左右斬之,傳首長安。弟壽,為利州都督,亦坐誅。

  初,隋末喪亂,豪傑並起,擁衆據地,自相雄長;唐興,相帥來歸,上皇為之割置州縣以寵祿之,由是州縣之數,倍於開皇、大業之間。上以民少吏多,思革其弊;二月,命大加併省,因山川形便,分為十道:一曰關內,二曰河南,三曰河東,四曰河北,五曰山南,六曰隴右,七曰淮南,八曰江南,九曰劍南,十曰嶺南。

  三月,癸巳,皇后帥內外命婦親蠶。

  閏月,癸丑朔,日有食之。

  壬申,上謂太子少師蕭瑀曰:「朕少好弓矢,得良弓十數,自謂無以加,近以示弓工,乃曰『皆非良材』。朕問其故,工曰:『木心不直,則脈理皆邪,弓雖勁而發矢不直。』朕始寤曏者辨之未精也。朕以弓矢定四方,識之猶未能盡,況天下之務,其能徧知乎!」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省,數延見,問以民間疾苦,政事得失。

  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,性粗暴,左右百餘人,皆無賴子弟,侵暴百姓;又與羌、胡互市。或告幼良有異志,上遣中書令宇文士及馳驛代之,并按其事。左右懼,謀劫幼良入北虜,又欲殺士及據有河西。復有告其謀者,夏,四月,癸巳,賜幼良死。

  五月,苑君璋帥衆來降。初,君璋引突厥陷馬邑,殺高滿政,退保恆安。其衆皆中國人,多棄君璋來降。君璋懼,亦降,請捍北邊以贖罪,上皇許之。君璋請約契,上皇使鴈門人元普賜之金券。頡利可汗復遣人招之,君璋猶豫未決,恆安人郭子威說君璋以「恆安地險城堅,突厥方強,且當倚之以觀變,未可束手於人。」君璋乃執元普送突厥,復與之合,數與突厥入寇。至是,見頡利政亂,知其不足恃,遂帥衆來降。上以君璋為隰州都督、芮國公。

  有上書請去佞臣者,上問:「佞臣為誰?」對曰:「臣居草澤,不能的知其人,願陛下與羣臣言,或陽怒以試之,彼執理不屈者,直臣也,畏威順旨者,佞臣也。」上曰:「君,源也;臣,流也;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,不可得矣。君自為詐,何以責臣下之直乎!朕方以至誠治天下,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者,常竊恥之。卿策雖善,朕不取也。」

  六月,辛巳,右僕射密明公封德彝薨。

  壬辰,復以太子少師蕭瑀為左僕射。

  戊申,上與侍臣論周、秦脩短,蕭瑀對曰:「紂為不道,武王征之。周及六國無罪,始皇滅之。得天下雖同,人心則異。」上曰:「公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周得天下,增脩仁義;秦得天下,益尚詐力;此脩短之所以殊也。蓋取之或可以逆得,守之不可以不順故也。」瑀謝不及。

  山東大旱,詔所在賑恤,無出今年租賦。

  秋,七月,壬子,以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右僕射。無忌與上為布衣交,加以外戚,有佐命功,上委以腹心,其禮遇羣臣莫及,欲用為宰相者數矣。文德皇后固請曰:「妾備位椒房,家之貴寵極矣,誠不願兄弟復執國政。呂、霍、上官,可為切骨之戒,幸陛下矜察!」上不聽,卒用之。

  初,突厥性淳厚,政令質略。頡利可汗得華人趙德言,委用之。德言專其威福,多變更舊俗,政令煩苛,國人始不悅。頡利又好信任諸胡而疏突厥,胡人貪冒,多反覆,兵革歲動;會大雪,深數尺,雜畜多死,連年饑饉,民皆凍餒。頡利用度不給,重斂諸部,由是內外離怨,諸部多叛,兵浸弱。言事者多請擊之,上以問蕭瑀、長孫無忌曰:「頡利君臣昏虐,危亡可必。今擊之,則新與之盟;不擊,恐失機會;如何而可?」瑀請擊之。無忌對曰:「虜不犯塞而棄信勞民,非王者之師也。」上乃止。

  上問公卿以享國久長之策,蕭瑀言:「三代封建而久長,秦孤立而速亡。」上以為然,於是始有封建之議。

  黃門侍郎王珪有密奏,附侍中高士廉,寢而不言。上聞之,八月,戊戌,出士廉為安州大都督。

  九月,庚戌朔,日有食之。

  辛酉,中書令宇文士及罷為殿中監,御史大夫杜淹參豫朝政。他官參豫政事自此始。

  淹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,上問其行能,對曰:「煬帝將幸江都,召百官問行留之計,懷道為吏部主事,獨言不可。臣親見之。」上曰:「卿稱懷道為是,何為自不正諫?」對曰:「臣爾時不居重任,又知諫不從,徒死無益。」上曰:「卿知煬帝不可諫,何為立其朝?旣立其朝,何得不諫?卿仕隋,容可云位卑;後仕王世充,尊顯矣,何得亦不諫?」對曰:「臣於世充非不諫,但不從耳。」上曰:「世充若賢而納諫,不應亡國;若暴而拒諫,卿何得免禍?」淹不能對。上曰:「今日可謂尊任矣,可以諫未?」對曰:「願盡死。」上笑。

  辛未,幽州都督王君廓謀叛,道死。

  君廓在州,驕縱多不法,徵入朝。長史李玄道,房玄齡從甥也,憑君廓附書,君廓私發之,不識草書,疑其告己罪,行至渭南,殺驛吏而逃;將奔突厥,為野人所殺。

  嶺南酋長馮盎、談殿等迭相攻擊,久未入朝,諸州奏稱盎反,前後以十數;上命將軍藺謩等發江、嶺數十州兵討之。魏徵諫曰:「中國初定,嶺南瘴癘險遠,不可以宿大兵。且盎反狀未成,未宜動衆。」上曰:「告者道路不絕,何云反狀未成?」對曰:「盎若反,必分兵據險,攻掠州縣。今告者已數年,而兵不出境,此不反明矣。諸州旣疑其反,陛下又不遣使鎮撫,彼畏死,故不敢入朝。若遣信臣示以至誠,彼喜於免禍,可不煩兵而服。」上乃罷兵。冬,十月,乙酉,遣員外散騎侍郎李公掩持節慰諭之,盎遣其子智戴隨使者入朝。上曰:「魏徵令我發一介之使,而嶺表遂安,勝十萬之師,不可不賞。」賜徵絹五百匹。

  十二月,壬午,左僕射蕭瑀坐事免。

  戊申,利州都督李孝常等謀反,伏誅。

  孝常因入朝,留京師,與右武衞將軍劉德裕及其甥統軍元弘善、監門將軍長孫安業互說符命,謀以宿衞兵作亂。安業,皇后之異母兄也,嗜酒無賴;父晟卒,弟無忌及后並幼,安業斥還舅氏。及上卽位,后不以舊怨為意,恩禮甚厚。及反事覺,后涕泣為之固請曰:「安業罪誠當萬死。然不慈於妾,天下知之;今寘以極刑,人必謂妾所為,恐亦為聖朝之累。」由是得減死,流巂州。

  或告右丞魏徵私其親戚,上使御史大夫溫彥博按之,無狀。彥博言於上曰:「徵不存形迹,遠避嫌疑,心雖無私,亦有可責。」上令彥博讓徵,且曰:「自今宜存形迹。」他日,徵入見,言於上曰:「臣聞君臣同體,宜相與盡誠;若上下但存形迹,則國之興喪尚未可知,臣不敢奉詔。」上瞿然曰:「吾已悔之。」徵再拜曰:「臣幸得奉事陛下,願使臣為良臣,勿為忠臣。」上曰:「忠、良有以異乎?」對曰:「稷、契、皋陶,君臣協心,俱享尊榮,所謂良臣。龍逄、比干,面折廷爭,身誅國亡,所謂忠臣。」上悅,賜絹五百匹。

  上神采英毅,羣臣進見者,皆失舉措;上知之,每見人奏事,必假以辭色,冀聞規諫。嘗謂公卿曰:「人欲自見其形,必資明鏡;君欲自知其過,必待忠臣。苟其君愎諫自賢,其臣阿諛順旨,君旣失國,臣豈能獨全!如虞世基等諂事煬帝以保富貴,煬帝旣弒,世基等亦誅。公輩宜用此為戒,事有得失,毋惜盡言!」

  或上言秦府舊兵,宜盡除武職,追入宿衞。上謂之曰:「朕以天下為家,惟賢是與,豈舊兵之外皆無可信者乎!汝之此意,非所以廣朕德於天下也。」

  上謂公卿曰:「昔禹鑿山治水而民無謗讟者,與人同利故也。秦始皇營宮室而人怨叛者,病人以利己故也。夫靡麗珍奇,固人之所欲,若縱之不已,則危亡立至。朕欲營一殿,材用已具,鑒秦而止。王公已下,宜體朕此意。」由是二十年間,風俗素朴,衣無錦繡,公私富給。

  上謂黃門侍郎王珪曰:「國家本置中書、門下以相檢察,中書詔敕或有差失,則門下當行駁正。人心所見,互有不同,苟論難往來,務求至當,捨己從人,亦復何傷!比來或護己之短,遂成怨隙,或苟避私怨,知非不正,順一人之顏情,為兆民之深患,此乃亡國之政也。煬帝之世,內外庶官,務相順從,當是之時,皆自謂有智,禍不及身。及天下大亂,家國兩亡,雖其間萬一有得免者,亦為時論所貶,終古不磨。卿曹各當徇公忘私,勿雷同也!」

  上謂侍臣曰:「吾聞西域賈胡得美珠,剖身以藏之,有諸?」侍臣曰:「有之。」上曰:「人皆知彼之愛珠而不愛其身也;吏受賕抵法,與帝王徇奢欲而亡國者,何以異於彼胡之可笑邪!」魏徵曰:「昔魯哀公謂孔子曰:『人有好忘者,徙宅而忘其妻。』孔子曰:『又有甚者,桀、紂乃忘其身。』亦猶是也。」上曰:「然。朕與公輩宜戮力相輔,庶免為人所笑也!」

  青州有謀反者,州縣逮捕支黨,收繫滿獄,詔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師覆按之。仁師至,悉脫去杻械,與飲食湯沐,寬慰之,止坐其魁首十餘人,餘皆釋之。還報,敕使將往決之。大理少卿孫伏伽謂仁師曰:「足下平反者多,人情誰不貪生,恐見徒侶得免,未肯甘心,深為足下憂之。」仁師曰:「凡治獄當以平恕為本,豈可自規免罪,知其冤而不為伸邪!萬一闇短,誤有所縱,以一身易十囚之死,亦所願也。」伏伽慚而退。及敕使至,更訊諸囚,皆曰:「崔公平恕,事無枉濫,請速就死。」無一人異辭者。

  上好騎射,孫伏伽諫,以為:「天子居則九門,行則警蹕,非欲苟自尊嚴,乃為社稷生民之計也。陛下好自走馬射的以娛悅近臣,此乃少年為諸王時所為,非今日天子事業也。旣非所以安養聖躬,又非所以儀刑後世,臣竊為陛下不取。」上悅。未幾,以伏伽為諫議大夫。

  隋世選人,十一月集,至春而罷,人患其期促。至是,吏部侍郎觀城劉林甫奏四時聽選,隨闕注擬,人以為便。

  唐初,士大夫以亂離之後,不樂仕進,官員不充。省符下諸州差人赴選,州府及詔使多以赤牒補官。至是盡省之,勒赴省選,集者七千餘人,林甫隨才銓敍,各得其所,時人稱之。詔以關中米貴,始分人於洛州選。

  上謂房玄齡曰:「官在得人,不在員多。」命玄齡併省,留文武總六百四十三員。

  隋祕書監晉陵劉子翼,有學行,性剛直,朋友有過,常面責之。李百藥常稱:「劉四雖復罵人,人終不恨。」是歲,有詔徵之,辭以母老,不至。

  鄃令裴仁軌私役門夫,上怒,欲斬之。殿中侍御史長安李乾祐諫曰:「法者,陛下所與天下共也,非陛下所獨有也。今仁軌坐輕罪而抵極刑,臣恐人無所措手足。」上悅,免仁軌死,以乾祐為侍御史。

  上嘗語及關中、山東人,意有同異。殿中侍御史義豐張行成跪奏曰:「天子以四海為家,不當有東西之異;恐示人以隘。」上善其言,厚賜之。自是每有大政,常使預議。

  初,突厥旣強,敕勒諸部分散,有薛延陀、迴紇、都播、骨利幹、多濫葛、同羅、僕固、拔野古、思結、渾、斛薛、結、阿跌、契苾、白霫等十五部,皆居磧北,風俗大抵與突厥同;薛延陀於諸部為最強。

  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方強,敕勒諸部皆臣之。曷薩那徵稅無度,諸部皆怨。曷薩那誅其渠帥百餘人,敕勒相帥叛之,共推契苾哥楞為易勿真莫賀可汗,居貪于山北。又以薛延陀乙失鉢為也咥小可汗,居燕末山北。及射匱可汗兵復振,薛延陀、契苾二部並去可汗之號以臣之。

  回紇等六部在鬱督軍山者,東屬始畢可汗。統葉護可汗勢衰,乙失鉢之孫夷男帥其部落七萬餘家,附於頡利可汗。頡利政亂,薛延陀與回紇、拔野古等相帥叛之。頡利遣其兄子欲谷設將十萬騎討之,回紇酋長菩薩將五千騎,與戰於馬鬣山,大破之。欲谷設走,菩薩追至天山,部衆多為所虜,回紇由是大振。薛延陀又破其四設,頡利不能制。

  頡利益衰,國人離散。會大雪,平地數尺,羊馬多死,民大飢,頡利恐唐乘其弊,引兵入朔州境上,揚言會獵,實設備焉。鴻臚卿鄭元璹使突厥還,言於上曰:「戎狄興衰,專以羊馬為候。今突厥民飢畜瘦,此將亡之兆也,不過三年。」上然之。羣臣多勸上乘間擊突厥,上曰:「新與人盟而背之,不信;利人之災,不仁;乘人之危以取勝,不武。縱使其種落盡叛,六畜無餘,朕終不擊,必待有罪,然後討之。」

 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真珠統俟斤與高平王道立來,獻萬釘寶鈿金帶,馬五千匹,以迎公主。頡利不欲中國與之和親,數遣兵入寇,又遣人謂統葉護曰:「汝迎唐公主,要須經我國中過。」統葉護患之,未成婚。

  太宗貞觀二年(戊子,公元六二八年)

  春,正月,辛亥,右僕射長孫無忌罷。時有密表稱無忌權寵過盛者,上以表示之,曰:「朕於卿洞然無疑,若各懷所聞而不言,則君臣之意有不通。」又召百官謂之曰:「朕諸子皆幼,視無忌如子,非他人所能間也。」無忌自懼滿盈,固求遜位,皇后又力為之請,上乃許之,以為開府儀同三司。

  置六司侍郎,副六尚書;并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。

  癸丑,吐谷渾寇岷州,都督李道彥擊走之。

  丁巳,徙漢王恪為蜀王,衞王泰為越王,楚王祐為燕王。

  上問魏徵曰:「人主何為而明,何為而暗?」對曰:「兼聽則明,偏信則暗。昔堯清問下民,故有苗之惡得以上聞;舜明四目,達四聰,故共、鯀、讙兜不能蔽也。秦二世偏信趙高,以成望夷之禍;梁武帝偏信朱异,以取臺城之辱;隋煬帝偏信虞世基,以致彭城閣之變。是故人君兼聽廣納,則貴臣不得擁蔽,而下情得以上通也。」上曰:「善!」

  上謂黃門侍郎王珪曰:「開皇十四年大旱,隋文帝不許賑給,而令百姓就食山東,比至末年,天下儲積可供五十年。煬帝恃其富饒,侈心無厭,卒亡天下。但使倉廩之積足以備凶年,其餘何用哉!」

  二月,上謂侍臣曰:「人言天子至尊,無所畏憚。朕則不然,上畏皇天之監臨,下憚羣臣之瞻仰,兢兢業業,猶恐不合天意,未副人望。」魏徵曰:「此誠致治之要,願陛下慎終如始,則善矣。」

  上謂房玄齡等曰:「為政莫若至公。昔諸葛亮竄廖立、李嚴於南夷,亮卒而立、嚴皆悲泣,有死者,非至公能如是乎!又高熲為隋相,公平識治體,隋之興亡,繫熲之存沒。朕旣慕前世之明君,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賢相也。」

  三月,戊寅朔,日有食之。

  壬子,大理少卿胡演進每月囚帳;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書、門下四品已上及尚書議之,庶無冤濫。旣而引囚,至岐州刺史鄭善果,上謂胡演曰:「善果雖復有罪,官品不卑,豈可使與諸囚為伍。自今三品以上犯罪,不須引過,聽於朝堂俟進止。」

  關內旱饑,民多賣子以接衣食;己巳,詔出御府金帛為贖之,歸其父母。庚午,詔以去歲霖雨,今茲旱、蝗,赦天下。詔書略曰:「若使年穀豐稔,天下又安,移災朕身,以存萬國,是所願也,甘心無吝。」會所在有雨,民大悅。

  夏,四月,己卯,詔以「隋末亂離,因之饑饉,暴骸滿野,傷人心目,宜令所在官司收瘞。」

  初,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,主東偏,奚、霫等數十部多叛突厥來降,頡利可汗以其失衆責之。及薛延陀、回紇等敗欲谷設,頡利遣突利討之,突利兵又敗,輕騎奔還。頡利怒,拘之十餘日而撻之,突利由是怨,陰欲叛頡利。頡利數徵兵於突利,突利不與,表請入朝。上謂侍臣曰:「曏者突厥之強,控弦百萬,憑陵中夏,用是驕恣,以失其民。今自請入朝,非困窮,肯如是乎!朕聞之,且喜且懼。何則?突厥衰則邊境安矣,故喜。然朕或失道,他日亦將如突厥,能無懼乎!卿曹宜不惜苦諫,以輔朕之不逮也。」

  頡利發兵攻突利,丁亥,突利遣使來求救。上謀於大臣曰:「朕與突利為兄弟,有急不可不救。然頡利亦與之有盟,柰何?」兵部尚書杜如晦曰:「戎狄無信,終當負約,今不因其亂而取之,後悔無及。夫取亂侮亡,古之道也。」

  丙申,契丹酋長帥其部落來降。頡利遣使請以梁師都易契丹,上謂使者曰:「契丹與突厥異類,今來歸附,何故索之!師都中國之人,盜我土地,暴我百姓,突厥受而庇之,我興兵致討,輒來救之,彼如魚游釜中,何患不為我有!借使不得,亦終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。」

  先是,上知突厥政亂,不能庇梁師都,以書諭之,師都不從。上遣夏州都督長史劉旻、司馬劉蘭成圖之,旻等數遣輕騎踐其禾稼,多縱反間,離其君臣,其國漸虛,降者相屬。其名將李正寶等謀執師都,事洩,來奔,由是上下益相疑。旻等知可取,上表請兵。上遣右衞大將軍柴紹、殿中少監薛萬均擊之,又遣旻等據朔方東城以逼之。師都引突厥兵至城下,劉蘭成偃旗臥鼓不出。師都宵遁,蘭成追擊,破之。突厥大發兵救師都,柴紹等未至朔方數十里,與突厥遇,奮擊,大破之,遂圍朔方。突厥不敢救,城中食盡。壬寅,師都從父弟洛仁殺師都,以城降,以其地為夏州。

  太常少卿祖孝孫以為梁、陳之音多吳、楚,周、齊之音多胡、夷,於是斟酌南北,考以古聲,作唐雅樂,凡八十四調、三十一曲、十二和。詔協律郎張文收與孝孫同脩定。六月,乙酉,孝孫等奏新樂。上曰:「禮樂者,蓋聖人緣情以設敎耳,治之隆替,豈由於此?」御史大夫杜淹曰:「齊之將亡,作伴侶曲,陳之將亡,作玉樹後庭花,其聲哀思,行路聞之皆悲泣,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樂也!」上曰:「不然。夫樂能感人,故樂者聞之則喜,憂者聞之則悲,悲喜在人心,非由樂也。將亡之政,民必愁苦,故聞樂而悲耳。今二曲具存,朕為公奏之,公豈悲乎?」右丞魏徵曰:「古人稱『禮云禮云,玉帛云乎哉!樂云樂云,鍾鼓云乎哉!』樂誠在人和,不在聲音也。」

  臣光曰:臣聞垂能目制方圓,心度曲直,然不能以敎人,其所以敎人者,必規矩而已矣。聖人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然不能以授人,其所以授人者,必禮樂而已矣。禮者,聖人之所履也;樂者,聖人之所樂也。聖人履中正而樂和平,又思與四海共之,百世傳之,於是乎作禮樂焉。故工人執垂之規矩而施之器,是亦垂之功已;王者執五帝、三王之禮樂而施之世,是亦五帝、三王之治已。五帝、三王,其違世已久,後之人見其禮知其所履,聞其樂知其所樂,炳然若猶存於世焉。此非禮樂之功邪!

  夫禮樂有本、有文:中和者,本也;容聲者,末也;二者不可偏廢。先王守禮樂之本,未嘗須臾去於心,行禮樂之文,未嘗須臾遠於身。興於閨門,著於朝廷,被於鄉遂比鄰,達於諸侯,流於四海,自祭祀軍旅至於飲食起居,未嘗不在禮樂之中;如此數十百年,然後治化周浹,鳳凰來儀也。苟無其本而徒有其末,一日行之而百日捨之,求以移風易俗,誠亦難矣。是以漢武帝置協律,歌天瑞,非不美也,不能免哀痛之詔。王莽建羲和,考律呂,非不精也,不能救漸臺之禍。晉武制笛尺,調金石,非不詳也,不能弭平陽之災。梁武帝立四器、調八音,非不察也,不能免臺城之辱。然則韶、夏、濩、武之音,具存於世,苟其餘不足以稱之,曾不能化一夫,況四海乎!是猶執垂之規矩而無工與材,坐而待器之成,終不可得也。況齊、陳淫昏之主,亡國之音,蹔奏於庭,烏能變一世之哀樂乎!而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於樂,何發言之易而果於非聖人也如此?

  夫禮非威儀之謂也,然無威儀則禮不可得而行矣。樂非聲音之謂也,然無聲音則樂不可得而見矣。譬諸山,取其一土一石而謂之山則不可,然土石皆去,山於何在哉!故曰:「無本不立,無文不行。」柰何以齊、陳之音不驗於今世,而謂樂無益於治亂,何異睹拳石而輕泰山乎!必若所言,則是五帝、三五之作樂皆妄也。「君子於其所不知,蓋闕如也。」惜哉!

  戊子,上謂侍臣曰:「朕觀隋煬帝集,文辭奧博,亦知是堯、舜而非桀、紂,然行事何其反也!」魏徵對曰:「人君雖聖哲,猶當虛己以受人,故智者獻其謀,勇者竭其力。煬帝恃其俊才,驕矜自用,故口誦堯、舜之言而身為桀、紂之行,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。」上曰:「前事不遠,吾屬之師也!」

  畿內有蝗。辛卯,上入苑中,見蝗,掇數枚,祝之曰:「民以穀為命,而汝食之,寧食吾之肺腸。」舉手欲吞之,左右諫曰:「惡物或成疾。」上曰:「朕為民受災,何疾之避!」遂吞之。是歲,蝗不為災。

  上曰:「朕每臨朝,欲發一言,未嘗不三思,恐為民害,是以不多言。」給事中知起居事杜正倫曰:「臣職在記言,陛下之失,臣必書之,豈徒有害於今,亦恐貽譏於後。」上悅,賜帛二百段。

  上曰:「梁武帝君臣惟談苦空,侯景之亂,百官不能乘馬。元帝為周師所圍,猶講老子,百官戎服以聽。此深足為戒。朕所好者,唯堯、舜、周、孔之道,以為如鳥有翼,如魚有水,失之則死,不可暫無耳。」

  以辰州刺史裴虔通,隋煬帝故人,特蒙寵任,而身為弒逆,雖時移事變,屢更赦令,幸免族夷,不可猶使牧民,乃下詔除名,流驩州。虔通常言「身除隋室以啟大唐」,自以為功,頗有觖望之色。及得罪,怨憤而死。

  秋,七月,詔宇文化及之黨萊州刺史牛方裕、絳州刺史薛世良、廣州都督長史唐奉義、隋武牙郎將元禮並除名徙邊。

  上謂侍臣曰:「古語有之:『赦者小人之幸,君子之不幸。』『一歲再赦,善人暗啞。』夫養稂莠者害嘉穀,赦有罪者賊良民,故朕卽位以來,不欲數赦,恐小人恃之輕犯憲章故也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