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二百七十六 後唐紀五
起強圉大淵獻(丁亥)七月,盡屠維赤奮若(己丑),凡二年有奇。
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天成二年(丁亥、九二七年)
秋,七月,以歸德節度使王晏球為北面副招討使。
丙寅,升夔州為寧江軍,以西方鄴為節度使。
癸巳,以與高季興夔、忠、萬三州為豆盧革、韋說之罪,皆賜死。
流段凝於遼州,溫韜於德州,劉訓於濮州。
任圜請致仕居磁州,許之。
八月,己卯朔,日有食之。
冊禮使至長沙,楚王殷始建國,立宮殿,置百官,皆如天子,或微更其名:翰林學士曰文苑學士,知制誥曰知辭制,樞密院曰左右機要司,羣下稱之曰殿下,令曰敎。以姚彥章為左丞相,許德勳為右丞相,李鐸為司徒,崔穎為司空,拓跋恆為僕射,張彥瑤、張迎判機要司。然管內官屬皆稱攝,惟朗、桂節度使先除後請命。恆本姓元,避殷父諱改焉。
九月,帝謂安重誨曰:「從榮左右有矯宣朕旨,令勿接儒生,恐弱人志氣者。朕以從榮年少臨大藩,故擇名儒使輔導之,今奸人所言乃如此!」欲斬之;重誨請嚴戒而已。
北都留守李彥超請復姓符,從之。
丙寅,以樞密使孔循兼東都留守。
壬申,契丹來請脩好,遣使報之。
冬,十月,乙酉,帝發洛陽,將如汴州;丁亥,至滎陽。
民間訛言帝欲自擊吳,又云欲制置東方諸侯。宣武節度使、檢校侍中朱守殷疑懼,判官高密孫晟勸守殷反,守殷遂乘城拒守。帝遣宣徽使范延光往諭之,延光曰:「不早擊之,則汴城堅矣;願得五百騎與俱。」帝從之。延光暮發,未明行二百里,抵大梁城下,與汴人戰,汴人大驚。戊子,帝至京水,遣御營使石敬瑭將親兵倍道繼之。
或謂安重誨曰:「失職在外之人,乘賊未破,或能為患,不如除之。」重誨以為然,奏遣使賜任圜死。端明殿學士趙鳳哭謂重誨曰:「任圜義士,安肯為逆!公濫刑如此,何以贊國!」使者至磁州,圜聚其族酣飲,然後死,神情不撓。
己丑,帝至大梁,四面進攻,吏民縋城出降者甚衆。守殷知事不濟,盡殺其族,引頸命左右斬之。乘城者望見乘輿,相帥開門降。孫晟奔吳,徐知誥客之。
戊戌,詔免三司逋負近二百萬緡。
辛丑,吳大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、諸道都統、鎮海 寧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東海王徐溫卒。
初,溫子行軍司馬、忠義節度使、同平章事知詢以其兄知誥非徐氏子,數請代之執吳政,溫曰:「汝曹皆不如也。」嚴可求及行軍副使徐玠屢勸溫以知詢代知誥,溫以知誥孝謹,不忍也。陳夫人曰:「知誥自我家貧賤時養之,柰何富貴而棄之!」可求等言之不已。溫欲帥諸藩鎮入朝,勸吳王稱帝,將行,有疾,乃遣知詢奉表勸進,因留代知誥執政。知誥草表欲求洪州節度使,俟旦上之,是夕,溫凶問至,乃止。知詢亟歸金陵。吳主贈溫齊王,諡曰忠武。
山南西道節度使張筠久疾,將佐請見,不許。副使苻彥琳等疑其已死,恐左右有奸謀,請權交符印;筠怒,收彥琳及判官都指揮使下獄,誣以謀反。詔取彥琳等詣闕,按之無狀,釋之;徙筠為西都留守。
癸卯,以保義節度使石敬瑭為宣武節度使,兼侍衞親軍馬步都指揮使。
十一月,庚戌,吳王卽皇帝位,追尊孝武王曰武皇帝,景王曰景皇帝,宣王曰宣皇帝。
安重誨議伐吳,帝不從。
甲子,吳大赦,改元乾貞。
丙子,吳主尊太妃王氏曰皇太后,以徐知詢為諸道副都統、鎮海寧國節度使兼侍中,加徐知誥都督中外諸軍事。
十二月,戊寅朔,孟知祥發民丁二十萬脩成都城。
吳主立兄廬江公濛為常山王,弟鄱陽公澈為平原王,兄子南昌公珙為建安王。
初,晉陽相者周玄豹嘗言帝貴不可言,帝卽位,欲召詣闕。趙鳳曰:「玄豹言陛下當為天子,今已驗矣,無所復詢。若置之京師,則輕躁狂險之人必輻輳其門,爭問吉凶。自古術士妄言,致人族滅者多矣,非所以靖國家也。」帝乃就除光祿卿致仕,厚賜金帛而已。
中書舍人馬縞請用漢光武故事,七廟之外別立親廟;中書門下奏請如漢孝德、孝仁皇例,稱皇不稱帝。帝欲兼稱帝,羣臣乃引德明、玄元、興聖皇帝例,皆立廟京師;帝令立於應州舊宅,自高祖考妣以下皆追諡曰皇帝、皇后,墓曰陵。
漢主如康州。
是歲,蔚、代緣邊粟斗不過十錢。
明宗天成三年(戊子、九二八年)
春,正月,丁巳,吳主立子璉為江都王,璘為江夏王,璆為宜春王,宣帝子廬陵公玢為南陽王。
昭義節度使毛璋所為驕僭,時報赭袍,縱酒為戲,左右有諫者,剖其心而視之。帝聞之,徵為右金吾衞上將軍。
契丹陷平州。
二月,丁丑朔,日有食之。
帝將如鄴都,時扈駕諸軍家屬甫遷大梁,又聞將如鄴都,皆不悅,詾詾有流言。帝聞之,不果行。
吳自莊宗滅梁以來,使者往來不絕。庚辰,吳使者至,安重誨以為楊溥敢與朝廷抗禮,遣使窺覘,拒而不受,自是遂與吳絕。
張筠至長安,守兵閉門拒之;筠單騎入朝,以為左衞上將軍。
壬辰,寧江節度使西方鄴攻拔歸州;未幾,荊南復取之。
樞密使、同平章事孔循,性狡佞,安重誨親信之。帝欲為皇子娶重誨女,循謂重誨曰:「公職居近密,不宜復與皇子為婚。」重誨辭之。久之,或謂重誨曰:「循善離間人,不可置之密地。」循知之,陰遣人結王德妃,求納其女;德妃請娶循女為從厚婦,帝許之。重誨大怒,乙未,以循同平章事,充忠武節度使兼東都留守。
重誨性強愎。秦州節度使華溫琪入朝,請留闕下,帝嘉之,除左驍衞上將軍,月別賜錢穀。歲餘,帝謂重誨曰:「溫琪舊人,宜擇一重鎮處之。」重誨對以無闕。他日,帝屢言之,重誨慍曰:「臣累奏無闕,惟樞密使可代耳。」帝曰:「亦可。」重誨無以對。溫琪聞之懼,數月不出。
重誨惡成德節度使、同平章事王建立,奏建立與王都交結,有異志。建立亦奏重誨專權,求入朝面言其狀,帝召之;旣至,言重誨與宣徽使判三司張延朗結婚,相表裏,弄威福。三月,辛亥,帝見重誨,氣色甚怒,謂曰:「今與卿一鎮自休息,以王建立代卿,張延朗亦除外官。」重誨曰:「臣披荊棘事陛下數十年,值陛下龍飛,承乏機密,數年間天下幸無事。今一旦棄之外鎮,臣願聞其罪!」帝不懌而起,以語宣徽使朱弘昭,弘昭曰:「陛下平日待重誨如左右手,柰何以小忿棄之!願垂三思。」帝尋召重誨慰撫之。明日,建立辭歸鎮,帝曰:「卿比奏欲入分朕憂,今復去何之!」會門下侍郎兼刑部尚書、同平章事鄭珏請致仕;己未,以珏為左僕射致仕,癸亥,以建立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、判三司。
孟知祥屢與董璋爭鹽利,璋誘商旅販東川鹽入西川,知祥患之,乃於漢州置三場重征之,歲得錢七萬緡,商旅不復之東川。
楚王殷如岳州,遣六軍使袁詮、副使王環、監軍馬希瞻將水軍擊荊南,高季興以水軍逆戰。至劉郎洑,希瞻夜匿戰艦數十艘於港中;詰旦,兩軍合戰,希瞻出戰艦橫擊之,季興大敗,俘斬以千數,進逼江陵。季興請和,歸史光憲于楚。軍還,楚王殷讓環不遂取荊南,環曰:「江陵在中朝及吳、蜀之間,四戰之地也,宜存之以為吾扞蔽。」殷說。環每戰,身先士卒,與衆同甘苦;常置鍼藥於座右,戰罷,索傷者於帳前,自傅治之。士卒隸環麾下者相賀曰:「吾屬得死所矣。」故所向有功。
楚大舉水軍擊漢,圍封州。漢主以周易筮之,遇大有,於是大赦,改元大有;命左右街使蘇章將神弩三千、戰艦百艘救封州。章至賀江,沈鐵絙於水,兩岸作巨輪挽絙,築長堤以隱之,伏壯士於堤中。章以輕舟逆戰,陽不利,楚人逐之,入堤中;挽輪舉絙,楚艦不能進退,以強弩夾水射之,楚兵大敗,解圍遁去。漢主以章為封州團練使。
夏,四月,以鄴都留守從榮為河東節度使、北都留守,以客省使太原馮贇為副留守,夾馬指揮使新平楊思權為步軍都指揮使以佐之。戊寅,以宣武節度使石敬瑭為鄴都留守、天雄節度使,加同平章事;以樞密使范延光為成德節度使。丙戌,以樞密使安重誨兼河南尹,以河南尹從厚為宣武節度使,仍判六軍諸衞事。
吳右雄武軍使苗璘、靜江統軍王彥章將水軍萬人攻楚岳州,至君山,楚王殷遣右丞相許德勳將戰艦千艘禦之。德勳曰:「吳人掩吾不備,見大軍,必懼而走。」乃潛軍角子湖,使王環夜帥戰艦三百,絕吳歸路。遲明,吳人進軍荊江口,將會荊南兵攻岳州,丁亥,至道人磯。德勳命戰棹都虞候詹信以輕舟三百出吳軍後,德勳以大軍當其前,夾擊之,吳軍大敗,虜璘及彥章以歸。
初,義武節度使兼中書令王都鎮易定十餘年,自除刺史以下官,租賦皆贍本軍。及安重誨用事,稍以法制裁之;帝亦以都篡父位,惡之。時契丹數犯塞,朝廷多屯兵於幽、易間,大將往來,都陰為之備,浸成猜阻。都恐朝廷移之他鎮,腹心和昭訓勸都為自全之計,都乃求婚於盧龍節度使趙德鈞。又知成德節度使王建立與安重誨有隙,遣使結為兄弟,陰與之謀復河北故事,建立陽許而密奏之。都又以蠟書遺青、徐、潞、益、梓五帥,離間之。又遣人說北面副招討使歸德節度使王晏球,晏球不從;乃以金遺晏球帳下,使圖之,不克;癸巳,晏球以都反狀聞,詔宣徽使張延朗與北面諸將議討之。
戊戌,吳徙常山王濛為臨川王。
庚子,詔削奪王都官爵。壬寅,以王晏球為北面招討使,權知定州行州事,以橫海節度使安審通為副招討使,以鄭州防禦使張虔釗為都監,發諸道兵會討定州。是日,晏球攻定州,拔其北關城。都以重賂求救於奚酋禿餒,五月,禿餒以萬騎突入定州,晏球退保曲陽,都與禿餒就攻之。晏球與戰於嘉山下,大破之,禿餒以二千騎奔還定州。晏球追至城門,因進攻之,得其西關城。定州城堅,不可攻,晏球增脩西關城以為行府,使三州民輸稅供軍食而守之。
辛酉,以天雄節度副使趙敬怡為樞密使。
王晏球聞契丹發兵救定州,將大軍趣望都,遣張延朗分兵退保新樂,延朗遂之真定,留趙州刺史朱建豐將兵脩新樂城。契丹已自他道入定州,與王都夜襲新樂,破之,殺建豐。乙丑,王晏球、張延朗會於行唐,丙寅,至曲陽。王都乘勝,悉其衆與契丹五千騎合萬餘人,邀晏球等於曲陽,丁卯,戰于城南。晏球集諸將校令之曰:「王都輕而驕,可一戰擒也。今日,諸君報國之時也。悉去弓矢,以短兵擊之,回顧者斬!」於是騎兵先進,奮檛揮劍,直衝其陣,大破之,僵尸蔽野;契丹死者過半,餘衆北走;都與禿餒得數騎,僅免。盧龍節度使趙德鈞邀擊契丹,北走者殆無孑遺。
吳遣使求和於楚,請苗璘、王彥章;楚王殷歸之,使許德勳餞之。德勳謂二人曰:「楚國雖小,舊臣宿將猶在,願吳朝勿以措懷。必俟衆駒爭皁棧,然後可圖也。」時殷多內寵,嫡庶無別,諸子驕奢,故德勳語及之。
六月,辛巳,高季興復請稱藩于吳,吳進季興爵秦王,帝詔楚王殷討之。殷遣許德勳將兵攻荊南,以其子希範為監軍,次沙頭;季興從子雲猛指揮使從嗣單騎造楚壁,請與希範挑戰決勝,副指揮使廖匡齊出與之鬬,拉殺之。季興懼,明日,請和,德勳還。匡齊,贛人也。
王晏球知定州有備,未易急攻,朱弘昭、張虔釗宣言大將畏怯,有詔促令攻城。晏球不得已,乙未,攻之,殺傷將士三千人。
先是,詔發西川兵戍夔州,孟知祥遣左肅邊指揮使毛重威將三千人往。頃之,知祥奏「夔、忠、萬三州已平,請召戍兵還,以省饋運。」帝不許。知祥陰使人誘之,重威帥其衆鼓譟逃歸;帝命按其罪,知祥請而免之。
陝州行軍司馬王宗壽請葬故蜀主王衍,秋,七月,贈衍順正公,以諸侯禮葬之。
北面招討使安審通卒。
東都民有犯私麴者,留守孔循族之。或請聽民造麴,而於秋稅畝收五錢;己未,敕從之。
壬戌,契丹復遣其酋長惕隱將七千騎救定州,王晏球逆戰於唐河北,大破之;甲子,追至易州,時久雨水漲,契丹為唐所俘斬及陷溺死者,不可勝數。
戊辰,以威武節度使王延鈞為閩王。
契丹北走,道路泥濘,人馬飢疲,入幽州境。八月,壬戌,趙德鈞遣牙將武從諫將精騎邀擊之,分兵扼險要,生擒惕隱等數百人;餘衆散投村落,村民以白梃擊之,其得脫歸國者不過數十人。自是契丹沮氣,不敢輕犯塞。
初,莊宗徇地河北,獲小兒,畜之宮中,及長,賜姓名李繼陶;帝卽位,縱遣之。王都得之,使衣黃袍坐堞間,謂王晏球曰:「此莊宗皇帝子也,已卽帝位。公受先朝厚恩,曾不念乎!」晏球曰:「公作此小數竟何益!吾今敎公二策,不悉衆決戰,則束手出降耳,自餘無以求生也。」
王建立以目不知書,請罷判三司,不許。
乙未,吳大赦。
吳越王鏐欲立中子傳瓘為嗣,謂諸子曰:「各言汝功,吾擇多者而立之。」傳瓘兄傳璹、傳璙、傳璟皆推傳瓘,乃奏請以兩鎮授傳瓘。閏月,丁未,詔以傳瓘為鎮海、鎮東節度使。
戊申,趙德鈞獻契丹俘惕隱等,諸將皆請誅之,帝曰:「此曹皆虜中之驍將,殺之則虜絕望,不若存之以紓邊患。」乃赦惕隱等酋長五十人,置之親衞,餘六百人悉斬之。
契丹遣梅老季素等入貢。
初,盧文進來降,契丹以蕃漢都提舉使張希崇代之為盧龍節度使,守平州,遣親將以三百騎監之。希崇本書生,為幽州牙將,沒於契丹,性和易,契丹將稍親信之,因與其部曲謀南歸。部曲泣曰:「歸固寢食所不忘也,然虜衆我寡,柰何?」希崇曰:「吾誘其將殺之,兵必潰去。此去虜帳千餘里,比其知而徵兵,吾屬去遠矣。」衆曰:「善!」乃先為穽,實以石灰,明日,召虜將飲,醉,幷從者殺之,投諸穽中。其營在城北,亟發兵攻之,契丹衆皆潰去。希崇悉舉其所部二萬餘口來奔,詔以為汝州刺史。
吳王太后殂。
九月,辛巳,荊南敗楚兵于白田,執楚岳州刺史李廷規,歸于吳。
乙未,敕以溫韜發諸陵,段凝反覆,令所在賜死。
己亥,以武寧節度使房知溫兼荊南行營招討使,知荊南行府事;分遣中使發諸道兵赴襄陽,以討高季興。
辛丑,徙慶州防禦使竇廷琬為金州刺史;冬,十月,廷琬據慶州拒命。
丙午,以橫海節度使李從敏兼北面行營副招討使。從敏,帝之從子也。
戊申,詔靜難節度使李敬周發兵討竇廷琬。
王都據定州,守備固,伺察嚴,諸將屢有謀翻城應官軍者,皆不果。帝遣使者促王晏球攻城,晏球與使者聯騎巡城,指之曰:「城高峻如此,借使主人聽外兵登城,亦非梯衝所及。徒多殺精兵,無損於賊,如此何為!不若食三州之租,愛民養兵以俟之,彼必內潰。」帝從之。
十一月,有司請為哀帝位廟,詔立廟於曹州。
平盧節度使晉忠武公霍彥威卒。
忠州刺史王雅取歸州。
庚寅,皇子從厚納孔循女為妃,循因之得之大梁,厚結王德妃之黨,乞留。安重誨具奏其事,力排之,禮畢,促令歸鎮。
甲午,以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王建立同平章事,充平盧節度使。
丙申,上問趙鳳:「帝王賜人鐵券,何也?」對曰:「與之立誓,令其子孫長享爵祿耳。」上曰:「先朝受此賜者止三人,崇韜、繼麟尋皆族滅,朕得脫如毫釐耳。」因歎息久之。趙鳳曰:「帝王心存大信,固不必刻之金石也。」
十二月,甲辰,李敬周奏拔慶州,族竇廷琬。
荊南節度使高季興寢疾,命其子行軍司馬、忠義節度使、同平章事從誨權知軍府事;丙辰,季興卒。吳主以從誨為荊南節度使兼侍中。
史館脩撰張昭遠上言:「臣竊見先朝時,皇弟、皇子皆喜俳優,入則飾姬妾,出則誇僕馬;習尚如此,何道能賢!諸皇子宜精擇師傅,令皇子屈身師事之,講禮義之經,論安危之理。古者人君卽位則建太子,所以明嫡庶之分,塞禍亂之源。今卜嗣建儲,臣未敢輕議。至於恩澤賜與之間,昏姻省侍之際,嫡庶長幼,宜有所分,示以等威,絕其僥冀。」帝賞歎其言而不能用。
閩王延鈞度民二萬為僧,由是閩中多僧。
河東節度使、北都留守從榮,年少驕很,不親政務,帝遣左右素與從榮善者往與之處,使從容諷導之。其人私謂從榮曰:「河南相公恭謹好善,親禮端士,有老成之風;相公齒長,宜自策勵,勿令聲問出河南之下。」從榮不悅,退,告步軍都指揮使楊思權曰:「朝廷之人皆推從厚而短我,我其廢乎!」思權曰:「相公手握強兵,且有思權在,何憂?」因勸從榮多募部曲,繕甲兵,陰為自固之備。又謂帝左右曰:「君每譽弟而抑其兄,我輩豈不能助之邪!」其人懼,以告副留守馮贇,贇密奏之。帝召思權詣闕,以從榮故,亦弗之罪也。
明宗天成四年(己丑、九二九年)
春,正月,馮贇入為宣徽使,謂執政曰:「從榮剛僻而輕易,宜選重德輔之。」
王都、禿餒欲突圍走,不得出。二月,癸丑,定州都指揮使馬讓能開門納官軍,都舉族自焚,擒禿餒及契丹二千人。辛亥,以王晏球為天平節度使,與趙德鈞並加兼侍中。禿餒至大梁,斬於市。
樞密使趙敬怡卒。
甲子,帝發大梁。
丁卯,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崔協卒於須水。
庚午,帝至洛陽。
王晏球在定州城下,日以私財饗士,自始攻至克城未嘗戮一卒。三月,辛巳,晏球入朝,帝美其功;晏球謝久煩饋運而已。
皇子右衞大將軍從璨性剛,安重誨用事,從璨不為之屈。帝東巡,以從璨為皇城使。從璨與客宴於會節園,酒酣,戲登御榻,重誨奏請誅之;丙戌,賜從璨死。
橫山蠻寇邵州。
楚王殷命其子武安節度副使、判長沙府希聲知政事,總錄內外諸軍事,自是國政先歷希聲,乃聞於殷。
夏,四月,庚子朔,禁鐵錫錢。時湖南專用錫錢,銅錢一直錫錢百,流入中國,法不能禁。
丙午,楚六軍副使王環敗荊南兵于石首。
初令緣邊置場市党項馬,不令詣闕。先是,党項皆詣闕,以貢馬為名,國家約其直酬之,加以館穀賜與,歲費五十餘萬緡;有司苦其耗蠹,故止之。
壬子,以皇子從榮為河南尹、判六軍諸衞事,從厚為河東節度使、北都留守。
契丹寇雲州。
甲寅,以端明殿學士、兵部侍郎趙鳳為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五月,乙酉,中書言:「太常改諡哀帝曰昭宣光烈孝皇帝,廟號景宗。旣稱宗則應入太廟,在別廟則不應稱宗。」乃去廟號。
帝將祀南郊,遣客省使李仁矩以詔諭兩川,今西川獻錢一百萬緡,東川五十萬緡;皆辭以軍用不足,西川獻五十萬緡,東川獻十萬緡。仁矩,帝在藩鎮時客將也,為安重誨所厚,恃恩驕慢。至梓州,董璋置宴召之,日中不往,方擁妓酣飲。璋怒,從卒徒執兵入驛,立仁矩於階下而詬之曰:「公但聞西川斬李客省,謂我獨不能邪!」仁矩流涕拜請,僅而得免;旣而厚賂仁矩以謝之。仁矩還,言璋不法。未幾,帝復遣通事舍人李彥珣詣東川,入境,失小禮,璋拘其從者,彥珣奔還。
高季興之叛也,其子從誨切諫,不聽。從誨旣襲位,謂僚佐曰:「唐近而吳遠,捨近臣遠,非計也。」乃因楚王殷以謝罪於唐。又遺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元信書,求保奏,復脩職貢。丙申,元信以從誨書聞,帝許之。
契丹寇雲州。
六月,戊申,復以鄴都為魏州,留守、皇城使並停。
庚申,高從誨自稱前荊南行軍司馬、歸州刺史,上表求內附。秋,七月,甲申,以從誨為荊南節度使兼侍中。己丑,罷荊南招討使。
八月,吳武昌節度使兼侍中李簡以疾求還江都,癸丑,卒于採石。徐知詢,簡壻也,擅留簡親兵二千人于金陵,表薦簡子彥忠代父鎮鄂州,徐知誥以龍武統軍柴再用為武昌節度使;知詢怒曰:「劉崇俊,兄之親,三世為濠州;彥忠吾妻族,獨不得邪!」
初,楚王殷用都軍判官高郁為謀主,國賴以富強,鄰國皆疾之。莊宗入洛,殷遣其子希範入貢,莊宗愛其警敏,曰:「比聞馬氏當為高郁所奪,今有子如此,郁安能得之!」高季興亦以流言間郁於殷,殷不聽,乃遣使遺節度副使、知政事希聲書,盛稱郁功名,願為兄弟。使者言於希聲曰:「高公常云『馬氏政事皆出高郁』,此子孫之憂也。」希聲信之。行軍司馬楊昭遂,希聲之妻族也,謀代郁任,日譖之於希聲。希聲屢言於殷,稱郁奢僭,且外交鄰藩,請誅之。殷曰:「成吾功業,皆郁力也;汝勿為此言!」希聲固請罷其兵柄,乃左遷郁行軍司馬。郁謂所親曰:「亟營西山,吾將歸老。猘子漸大,能咋人矣。」希聲聞之,益怒,明日,矯以殷命殺郁於府舍,牓諭中外,誣郁謀叛,幷誅其族黨。至暮,殷尚未知,是日,大霧,殷謂左右曰:「吾昔從孫儒渡淮,每殺不辜,多致茲異。馬步院豈有冤死者乎?」明日,吏以郁死告,殷撫膺大慟曰:「吾老耄,政非己出,使我勳舊橫罹冤酷!」旣而顧左右曰:「吾亦何可久處此乎!」
九月,上與馮道從容語及年穀屢登,四方無事。道曰:「臣常記昔在先皇幕府,奉使中山,歷井陘之險,臣憂馬蹶,執轡甚謹,幸而無失;逮至平路,放轡自逸,俄至顛隕。凡為天下者亦猶是也。」上深以為然。上又問道:「今歲雖豐,百姓贍足否?」道曰:「農家歲凶則死於流殍,歲豐則傷於穀賤,豐凶皆病者,惟農家為然。臣記進士聶夷中詩云:『二月賣新絲,五月糶新穀;醫得眼下瘡,剜卻心頭肉。』語雖鄙俚,曲盡田家之情狀。農於四人之中最為勤苦,人主不可不知也。」上悅,命左右錄其詩,常諷誦之。
鄜州兵戍東川者歸本道,董璋擅留其壯者,選羸老歸之,仍收其甲兵。
癸巳,西川右都押牙孟容弟為資州稅官,坐自盜抵死,觀察判官馮瑑、中門副使王處回為之請,孟知祥曰:「雖吾弟犯法,亦不可貸,況他人乎!」
吳越王鏐居其國好自大,朝廷使者曲意奉之則贈遺豐厚,不然則禮遇疏薄。嘗遺安重誨書,辭禮頗倨。帝遣供奉官烏昭遇、韓玫使吳越,昭遇與玫有隙,使還,玫奏:「昭遇見鏐,稱臣拜舞,謂鏐為殿下,及私以國事告鏐。」安重誨奏賜昭遇死。癸巳,制鏐以太師致仕,自餘官爵皆削之,凡吳越進奏官、使者、綱吏,令所在繫治之。鏐令子傳瓘等上表訟冤,皆不省。
初,朔方節度使韓洙卒,弟澄為留後。未幾,定遠軍使李匡賓聚黨據保靜鎮作亂,朔方不安;冬,十月,丁酉,韓澄遣使齎絹表乞朝廷命帥。
前磁州刺史康福,善胡語,上退朝,多召入便殿,訪以時事,福以胡語對;安重誨惡之,常戒之曰:「康福,汝但妄奏事,會當斬汝!」福懼,求外補。重誨以靈州深入胡境,為帥者多遇害,戊戌,以福為朔方、河西節度使。福見上,涕泣辭之;上命重誨為福更他鎮,重誨曰:「福自刺史無功建節,尚復何求!且成命已行,難以復改。」上不得已,謂福曰:「重誨不肯,非朕意也。」福辭行,上遣將軍牛知柔、河中都指揮使衞審〈山余〉等將兵萬人衞送之。審〈山余〉,徐州人也。
辛亥,割閬、果二州置保寧軍,壬子,以內客省使李仁矩為節度使。
先是,西川常發芻糧饋峽路,孟知祥辭以本道兵自多,難以奉他鎮,詔不許,屢督之;甲寅,知祥奏稱財力乏,不奉詔。
吳諸道副都統、鎮海寧國節使兼侍中徐知詢自以握兵據上流,意輕徐知誥,數與知誥爭權,內相猜忌,知誥患之,內樞密使王令謀曰:「公輔政日久,挾天子以令境內,誰敢不從!知詢年少,恩信未洽於人,無能為也。」知詢待諸弟薄,諸弟皆怨之。徐玠知知詢不可輔,反持其短以附知誥。吳越王鏐遺知詢金玉鞍勒、器皿,皆飾以龍鳳;知詢不以為嫌,乘用之。知詢典客周廷望說知詢曰:「公誠能捐寶貨以結朝中勳舊,使皆歸心於公,則彼誰與處!」知詢從之,使廷望如江都諭意。廷望與知誥親吏周宗善,密輸款於知誥,亦以知誥陰謀告知詢。知詢召知誥詣金陵除父溫喪,知誥稱吳主之命不許,周宗謂廷望曰:「人言侍中有不臣七事,宜亟入謝!」廷望還,以告知詢。十一月,知詢入朝,知誥留知詢為統軍,領鎮海節度使,遣右雄武都指揮使柯厚徵金陵兵還江都,知誥自是始專吳政。知詢責知誥曰:「先王違世,兄為人子,初不臨喪,可乎?」知誥曰:「爾挺劍待我,我何敢往!爾為人臣,畜乘輿服御物,亦可乎!」知詢又以廷望所言誥知誥,知誥曰:「以爾所為告我者,亦廷望也。」遂斬廷望。
壬辰,吳主加尊號曰睿聖文明光孝皇帝,大赦,改元大和。
康福行至方渠,羌胡出兵邀福,福擊走之;至青剛峽,遇吐蕃野利、大蟲二族數千帳,皆不覺唐兵至,福遣衞審〈山余〉掩擊,大破之,殺獲殆盡。由是威聲大振,遂進至靈州,自是朔方始受代。
十二月,吳加徐知誥兼中書令,領寧國節度使。知誥召徐知詢飲,以金鍾酌酒賜之,曰:「願弟壽千歲。」知詢疑有毒,引他器均之,跽獻知誥曰:「願與兄各享五百歲。」知誥變色,左右顧,不肯受,知詢捧酒不退。左右莫知所為,伶人申漸高徑前為詼諧語,掠二酒合飲之,懷金鍾趨出,知誥密遣人以良藥解之,已腦潰而卒。
奉國節度使、知建州王廷稟稱疾退居里第,請以建州授其子繼雄;庚子,詔以繼雄為建州刺史。
安重誨旣以李仁矩鎮閬州,使與綿州刺史武虔裕皆將兵赴治。虔裕,帝之故吏,重誨之外兄也。重誨使仁矩詗董璋反狀,仁矩增飾而奏之。朝廷又使武信節度使夏魯奇治遂州城隍,繕甲兵,益兵戍之。璋大懼。時道路傳言,又將割綿、龍為節鎮,孟知祥亦懼。璋素與知祥有隙,未嘗通問,至是,璋遣使詣成都,請為其子娶知祥女;知祥許之,謀併力以拒朝廷。